一念之暹

（春华秋实之原是一场风花美似雪月)

我携了棠樾于一片黑沉沉的云中摇摇飘在三重天上，浓雾拂面而来，虽说这云来的迟了那么一瞬，但也不甚慢，如此洋洋洒洒着不过几刻，已然稳稳停在花界上方。

俯瞰而去，遍目花苒缤纷，流光溢彩中，圆润的、尖细的、椭状的，迎风轻轻颤着，我立在云头，看的心中欢喜，伸手扒着游云，嘴中默念咒语，堪堪降了下去。

“这是藤萝……紫色的，这是番莲……纯白色的，这是海棠，淡粉色还有红色……娘亲，你若不识得，樾儿来说与娘亲………”

棠樾扑闪着润润的眼，指着嫙旎花海，仰面笑盈盈的望着我，这样一个嫩嫩软软的小人儿，牙牙稚语，竟让我感动如斯，眼眶一热，几欲落泪。

“魔尊爹爹说我就是娘亲的眼，娘亲的手，我要代娘亲看世间茗隽，我看到的也便是娘亲看到的………”

吾儿棠樾，甚好啊………

只是，我欲悬落的泪珠在听到魔尊爹爹时生生挤了回去，攒了一下，复又凝成一团水氲氲的气体，那气体竟渐渐幻成了凤凰的模样，一阵翻江倒海，侧目而怒。

“锦觅………”

不妙………凤凰来了………

我一径头脑发懵，也未及看清来人，便拽着棠樾要躲到一边花茂避地枝叶硕大的园瑰后，不慎被葉棱拍了几拍，疼的倒吸了口气。脑中转了一转，不觉好笑，我又不是老鼠，凤凰亦不是那猫儿，捉来捉去好没意思。

其实，抛却惧怕，我更惧怕凤凰为我烦心，但凡牵扯到我，他皆会寝食难安，夜不成寐。

如此思忖再三，又闻头顶一轻柔女子疑道:“明明看到了啊……怎又不见了……”

这声音叮咚如泉水，细糯似甜酒，听在耳中玲珑娇憨，好生熟悉………

“……我明明看到锦觅了，就在此处，还有一个模样可爱的娃娃，我没骗你………你做何？”

女子愠怒，娇喝着，惯来的尾音上挑可不正是连翘，许久许久未见，满打满算已有百余年。我方要一番兴烈喊出，入眼一根细长的胡萝卜，唬了我一跳。

“这大白日的你又发梦了？还是发病了？”

那根大萝卜……竟伸手碰了碰连翘的额间，却被连翘侧首躲过了。我竟不知花界除了老胡这根成了精的胡萝卜，还有别个？

我正左右打量这根萝卜，便见他幽幽转过了脸。风动，云飘，花香扑满鼻，在这如火如荼的一众芳妍中，我与一根大萝卜，隔着草长莺飞，四目相对。

“连……连翘，若不是你发梦，便是我眼花了啊……小桃桃？”

这根大萝卜原是老胡啊……我轻轻咳了一咳，有些尴尬，方才，我可是将他错认成别人了，这不过百年，眼神就这般不好使了，若老胡知道，还不呼天抢地好一番闹腾？

“啊……老胡，连翘，没得发梦也没得眼花，就是我啊……”

我拖着棠樾肉乎乎的小手，深一脚浅一脚的自瑰园攀了上去，示意着棠樾唤人。

“连翘姑姑好，卜卜好……”

奶嘟嘟的娃娃怎让人不欢喜，况棠樾生的眉目似年画中的白白胖胖的喜崽崽，极为可爱。

“我这就报与牡丹……呃，长芳主，她定然十分开心……”

老胡说罢一溜烟跑没了踪影。

我捏了捏额角。

人间落英不如花界万一，各时各月各年皆是如此绚丽多彩，我虽看不出这绚丽有几分，凭着蝶趣，蜂鸣，鸟叫，甚至徜徉不息涌流不止的精灵气息，也大约感同身受。

棠樾与连翘似乎甚为亲昵，一劲粘着她，听着那些子不语神之言，满心满眼的新奇。往常他闹与凤凰，那傻鸟竟将自个儿丰功伟绩如数家珍，数来数去，就那么几个，我都背的滚瓜烂熟了。

哎，想到凤凰，脚下不由得紧赶了几步。

落梨霜白纷纷扬扬洒了我一身，化入泥中，成了最好的花肥，不费任何气力，便能浇灌出顶好的枝叶。我低头看了一瞬，再抬头时，长芳主微喘着立在我正前方数米处。许是走的急了，面上映着红晕，更显人比花娇。

我又想着狐狸仙的大作为，不免心怵。

“锦觅……你来了……”

只一句，我便热泪盈眶。

一顿寒暄热络，互诉衷肠，呃……此番互诉衷肠应是不甚合适，我一面强抑了高涨的情绪，一面将棠樾交与老胡连翘，待他几人离去，我便寻思着如何开口询问有关水系之术，未承想，长芳主已先我一步问道。

“锦觅……我有一事，你要如实相说，不可欺瞒半分……”

是以长芳主如此正襟而对，我只得乖顺的点了点头，实则心中惶恐不安。

“你……可是将一瓣真身赠予魔尊？”

我脑中轰隆一瞬，半是清明半是混沌，呆了呆，咿呀着不知怎去回应。

长芳主见我如此，兀自叹了口气，语重心长的道:“那日你诞下小世子时，我便有所疑虑，苦于一直不得时机，这些年，花界修复经年，我心力于此，这话也便一直积在心头，如今，你既已来，若属实，亦无须再有所隐瞒……”

真身之事，连凤凰我都未言明，那时未说，今时也不愿再提。只是，长芳主言之戚戚，悲痛的模样，我实在……忧心忡忡啊。

我这厢期期艾艾着，嗫喏不得语，静默半晌，长芳主又言“锦觅，花界万年峥嵘几乎毁于一旦，但是先主之命，我等二十四芳主从未视为止，行为迟，便是遭遇劫难，亦不改初心。无论何时，花界皆是你依所……你竟还不肯据实从告？”

我骇然，遂竹筒倒豆子般说道:“无妨，无妨……不若似根头发……”

“头发？万千发丝皆不如你一瓣真身……”

长芳主蹙眉紧紧盯着我，又拿住我一只手，片刻后，松开，又道:“你灵力甚高，魔尊待你极好，便是失了一瓣真身想来并不会损伤你根基，只是，以后莫再行事如此冲动……”

但见长芳主神情稍有缓和，我便卸了一颗吊着的心，这七上八下的滋味，委实难安。

我嬉嬉笑着，揽住长芳主手臂，在我还是颗葡萄精灵的时候，我是断断不敢这般放肆，毕竟那时，长芳主言辞威厉的形象在我心中根深蒂固。

这一番被截了话，我竟忘了问水系之术，待得想起，才发现日头渐暗，苍穹之上遥相映着点点星烁。

哎呀呀，真真是不光眼神不好使，连着脑力也不好使了。两只眼皮突突跳着，着急忙慌的传递了让人惶惶的讯息。一只跳也便罢了，两只一起，是何意？

我急急同长芳主作别，并诺过几日还有要事相询，长芳主又细细嘱托一阵，才放我离去。

“嗳？锦觅，怎就你一人？魔尊呢？”

我如五雷轰顶，一时软软只想瘫在地上，又强撑着身子，颤声问道:“凤凰来了？”

我期望着连翘说许是认错人了，便如方才我将老胡错认一般。

“是啊，还抱了小世子呢，说了几句话，便问你在何处……”

“你怎不通报……由了魔尊寻去？”

长芳主倒是比我镇定，反之，我好似霜打的茄子，已经奄奄要坠，却还猛着一口气。

冷静理智如我，冷静理智如我……

该来的总是要去面对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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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摸黑蹑手蹑脚推开了房门，四下看去，竟不见凤凰，一缕缕火红烛苗扑扑煽动，我借着烛光从塌上至边角，不放过任何缝隙，连那些旮旯夹缝也瞧得仔细，都无一发现。

正准备悻悻出门，一把低沉伤痛之音缓缓传来“你又骗我，为何……我这般傻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