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念之暹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———这滴泪，赎我罪业，沉我夙惘。

“你怎不通报……由了魔尊寻去？”

长芳主倒是比我镇定，反之，我却好似霜打的茄子，已经奄奄要坠，却还猛着一口气。

冷静理智如我，冷静理智如我……

该来的总是要去面对……

此番，我便英勇就义，舍己为人，慷慨赴死罢，尽管我吃准了凤凰定不会下此毒手，奈何寒胆如猛虎，一观，如履薄冰，二观，与虎谋皮不若与凰谋棋，棋未着，估摸我便先被凤凰燃成火花了。

“锦觅，魔尊竟是不知？”

长芳主蹙了蹙眉，面上疑窦丛生，她凝神，转瞬焦灼的盯住我“他许是已听到，锦觅，凡事因果相循，周而复始，你且好好说与魔尊，万般缘由，总要有个来去……”

何谓来去呢？真身早已被我捏碎，便如忘川最苦最涩的情，一朝散尽，落云入泥。

我匆匆别过长芳主，随手召了一团白花花的流旎，正待提力，空中花香四溢，鸟鸣阵阵，天际朔耕轰隆，惊了花界各虫鱼精灵，远远的，鎏光乍现，薄如清霜，动如参商。

“这……这是个什么景致？老胡我活了几万年，除却千年前的那场天魔大战，泣血悲鸣，如犹在耳，今日，竟再闻此怆然之啼……”

天魔大战呵，我身殒，魂飞魄散，凤凰泣血哀鸣，天帝神伤不已，立下盟约，永不开战。如此一段往事，再回想，已是千年身。

老胡探着身子，白须抖了抖，极尽愕然之色，簪在头顶的胡萝卜唧唧低吟，交头接耳着。这厢眼神堪堪扫了过去，戛然而止。

我只当老胡年岁渐涨，未曾想竟愈发小孩儿心性，那可是个才修成精灵的小萝卜？

稍敛了心神，我视线下移，老胡踉跄了一步，靠在我处，小声嘀咕着:“我观来观去，这缁光红中染渽，又不似疾厉，倒显得懊恼，啧啧啧……小桃桃，你听得可以为耳熟？”

耳熟？是有那么几分，我抗拒着熟稔的感觉，摇着头，不去想，不愿想。

嘴中干涩，遂清了清嗓子，抬头看着一边沉思的长芳主，说道:“锦觅改日再来叨扰大家了……”

说着拖了棠樾软软的小手踏上云间，不过须臾，花界芸芸诸如便遥遥甩在身后。耳边风声鹤唳，我紧紧揽着棠樾，白云苍狗，转眼即逝。

“方才是锦觅来了？”

一女子气喘吁吁问道。衣鬓香芬，暗暗盈动。正是海棠芳主。

另一锦服略显端稳女子点头称是。

“那空中鎏光是何？”

“怕是式微当归了……”

式微，式微，胡不归……

我摸黑蹑手蹑脚推开了房门，四下看去，竟不见凤凰，一缕缕火红烛苗扑扑煽动，我借着烛光从塌上至边角，不放过任何缝隙，连那些旮旯夹缝也瞧得仔细，都无一发现。

正准备悻悻出门，一把低沉伤痛之音缓缓传来“你又骗我，骗得我好苦……你原就聪慧，却傻的紧……”

灯下，凤凰席地而坐，半边脸隐在阴影中，长如羽翼的睫毛微微阖着，折出一排密密的晦暗，顺着他目光看去，一道轻浅粉红的几乎不甚清晰的伤口绰在凤凰虎口处。我曾变幻一只白兔，咬了凤凰一口，虽是无奈之举，却叫他念叨了百年。

他看着，一动不动，仿若石化。我亦似飘零久未逢得栖身的鸳儿，只待着陆，便神安自在。

“凤凰……”

我终是按捺不住，轻声唤了他。

凤凰僵直着身子，修长的脖颈微低着，执拗的模样，将我完完全全无视了。

“凤凰，我不是故意瞒你，我思念长芳主，海棠芳主，老胡，还有……”

“不是这句……”

凤凰冷不丁的冒出一句，我看不清他神情，只觉得他话中夹着深沉的哀恸。

我叹气，复又长长吸进一口，却不甚呛了，一时涕泗横流，拿手不住捣着胸口，我正全心全意的“锤”着，一只大手倏地将我搂进了怀里，如此我便咳的更加厉害。

“你言一万，我信万一，锦觅，莫再骗我……春华秋实……红色霜花……你为何不说，为何让我左右猜测，你知我对你笃意情深，你为何……待自己这般残忍……”

他终是听到了，那声哀凄便是凤凰罢，我静默，伸手环住凤凰，伏在他心窝处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，缓缓道:“凤凰，那日的春华秋实，甚美……凡间历劫后，陨丹破裂，我一日比一日爱你，遂取了一瓣真身汇成这万千色彩，我从未后悔将春华秋实赠予你，心念于此，你百般拒绝我，还要与穗禾成婚，我……哀莫大于心死”

是啊，哀莫大于心死，捏碎的何止是一瓣真身，若然能毁了情爱，当时那境况，我是愿意如此罢。情爱，太痛……

“锦觅……从未有别人……”

凤凰果真是世上最会说情话的鸟儿，亦或者，我爱他，所以他便是哼一声，我也觉着分外悦耳。

揽住我的手臂收紧，再收紧，我懵然，此番可是要与我灵修？我望着欺身而来的凤凰，那红润的嘴唇一张一合，“锦觅，这滴泪，赎我的罪业，沉我夙惘。”

我与凤凰，彼此欠着，爱着，纠缠着，比之狐狸仙乱如麻的红线团而无不及。

细吻绵密的落了下来，四肢百骸酥麻难忍，我抬手挡了挡，凤凰却就着我的手吻了下去，动情如斯。